暮色渐沉。

  走出饭店后,余祯擎以公事把两位助理支开。

  岚山的竹林被晚风拂过,沙沙的叶响掩住了脚步声,石板路两旁的和式纸灯次第亮起,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。

  林听抓狂地踢开一颗小石子,石子咕噜噜滚进路边的青苔里。

  余祯擎单手插兜跟在她身后,嗓音里带着笑:“和你说了没事,别想太多。”

  她攥紧手上的翻译资料,眯着眼看他,这人怎么永远这么气定神闲?

  廖经理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年轻人要注意身体。小情侣挺亲甜蜜啊。”等等话语,还在她耳边回荡。

  恐怕以后她都没法再直视廖经理了,她以后就是跑!

  林听气鼓鼓地走在前面。

  “都是成年人了,这点事情有什么的?”余祯擎忽然加快两步,与她并肩。

  竹影斑驳地掠过他的侧脸,衬得那脸帅气逼人同时极其具有冲击力。

  林听猛地刹住脚步。

  他是不是学过心理学啊?她咬着嘴唇瞪他。

  “能够让你抓心挠肺的事情,”他忽然俯身,一枚竹叶恰巧飘落在他肩头,“我除了想到这方面的事情,恐怕没别的了。”

  “余、祯、擎!”她耳根发烫,扭头就往竹林深处走。

  木屐声哒哒地撞在石板上。

  他嘴角的那抹笑迟迟没有压下来。

  他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追,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:“林专员,能不能牵个手?”

  “余总,现在可是上班时间,”她突然转身,差点撞进他怀里,慌忙后退半步,“你再这样,小心我告你啊。”纸灯的光映得她睫毛在颤,威胁的话像团,对他来说毫无威慑力。

  “哦,又要告我了?”余祯擎笑着摘掉她发间的竹叶,“我的把柄在你手上还挺多的,手上留情。”

  林听忽然眯起眼,倒退着走上小径的拱桥:“我可什么都知道。”

  “什么都知道?”他一步跨上台阶,桥下的溪水映着两人晃动的倒影。

  “嗯哼。”她后腰抵上桥栏,无路可退。

  余祯擎的手撑在她身侧的朱漆栏杆上。

  他低头时,领口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下来:“那知不知道我爱你?”

  林听呼吸一滞,这一次她真切地听到他说的这一句话,不是睡梦中他用不同的语言和她表白,也不是两人情欲上头时的告白。

  溪水突然溅起水花,锦鲤跃出了水面。

  她的心间波涛汹涌,惊涛骇浪……

  林听突然的语塞,她愣怔了好几秒,随后推开他。

  “好土。”她吐槽。

  “这还土?你不想听这些话?那我以后少说多做,这样总行了吧。”余祯擎喜欢逗着她,尤其是看着她生气的模样,他说不上来的雀跃。

  她总算因为他的事情而生气。

  林听:“我要去吃排骨汤面,要是没什么事情吩咐的话,那我…”

  “我和你去。”余祯擎说道,怕她不给跟着,他继续说:“我也没吃饱。”

  林听想了想,说的好像也是,今晚上他们都没怎么吃。

  因为实在吃不惯。

  她凭借着记忆走到另一头的小巷子里。

  余祯擎问她:“这条路你记这么熟?”

  “嗯嗯,我以前上学走的这条路去坐校车,走得多了,再过几年也还是记得。”林听看着道路上的变化,内心感慨了一番。

  “那家排骨汤面十几年前就有了?”

  “对呀,很多游客慕名而来呢,一会儿你吃就知道了。”

  再怎么好的记忆力,面对三条长得相似的街道,林听还是犯了难。

  “呀,我每次到这里就忘记了方向。”

  余祯擎:“那就都走一遍,下一次就能记得了。”

  “这儿这么大,走完一圈下来很累的,余总你在这等我吧,我找到了就来接你。”林听说道。

  她不想他跟着她受累。

  余祯擎自然是不同意,于是,两人走了两条街道,最后总算找到了。

  这几家和道路上的装修确实相似,容易让人搞混。

  林听心里还是挺不好意思的,毕竟让余祯擎陪着自己找了这么久。

  他却毫无怨言。

  余祯擎看了眼店内的装修,上面还有明星的签名照,看得出来这家店的确很火。

  林听看着墙上的名字,寻找一个名字,她四处张望,最后总算找到了。

  “余总,你看,这一张签名照我以前小的时候每一次来都会坐在这一位置旁。”林听悄悄指了指身后的那块签名牌。

  不过,那一桌有人坐了。

  余祯擎不解:“这有什么讲究?”

  她笑着说:“因为她的签名很可爱,她是位很出名的配音演员,你看她的签名像不像颜文字?”

  余祯擎:“……”

  -

  饭后散步时,林听指着斜坡上的一栋小洋房。

  夜风拂过她微红的耳尖:“那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。”

  余祯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二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,窗台上摆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。

  院子里种满不少花。

  “上去看看?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。

  林听摇摇头,手里的包带无意识地绕在指尖:“现在住的人应该都不认识了...”

  她用手包轻轻地打着膝盖,思绪早已飘走。

  余祯擎却已经迈开步子。

  “我想看看。”对于她的一切,他都好奇。

  好奇,她住在这里的一段时光和她每天穿梭在小街道中。

 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最终停在那扇墨绿色的铁门前。

  林听怔怔地望着门廊下新换的风铃,恍惚听见小学时放学回家的声响。

  “后来回来过吗?”余祯擎问。

  “高二那年回来过..”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  夜风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,只剩下风铃叮咚的余韵。

  余祯擎忽然伸手,接住一片落在她肩头的樱花。

  这一刻,他多希望自己也能接住那些她没说出口的心事。

  两人停驻了五分钟。

  听到里面有动静之后,林听想着回去。

  夜风突然静止了一瞬。

  两人刚转身要走,身后传来一声沙哑却温暖的呼唤:“林铃音(はやし すずね)——”

  林听的脚步猛地顿住,这个名字像时光机,咔哒一声解锁了尘封多年的记忆。

 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,缓缓转过身。

  月光下,田香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廊前,银白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飘动。

  睫毛上已经沾了细碎的水光。

  她变化不大,比记忆中佝偻了许多。

  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却依然明亮如昔,正慈爱地望着她。

  “田香...奶奶?”林听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,日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。

  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,生怕这是幻影,是在做梦。

  “真的是你!”老人颤抖着伸出双手,“我听到门外有人说话,这个声音...我怎么会认错呢?”

  林听再也忍不住,小跑几步上前,深深弯下腰抱住了老人。

  她闻到了奶奶身上熟悉的味道,这个怀抱的温度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。

 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打湿了奶奶的肩膀。

  “すみません...这么久都没回来看您...”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抽泣着。

 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吗,居然还能再见到房东奶奶。

  田香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,枯瘦的手指抚过她的长发:“傻孩子,能再见到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了。”

  余祯擎站在一旁,看着她的背影。

  林听哭红的鼻尖和奶奶颤抖的嘴角,都让他心头微热。

  老人突然看向他,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。

  “这位是...?”田香奶奶询问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是止不住的。

  林听这才想起什么似的,慌忙擦着眼泪直起身:“他是...”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。

  余祯擎上前一步,入乡随俗微微鞠了一躬:“初次见面,我是余祯擎。谢谢您曾经照顾她。”

  他流利的日语让林听吃了一惊,一时间忘了解释两人的关系。

  田香奶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,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。

  原来是小情侣,

  她亲热地拉住林听的手:“快进来坐坐吧,正好新做了樱饼。”

  林听回头望向余祯擎,眼里还噙着泪。

  余祯擎点了点头,只说了一句:“空手去确实不太好。”

  只是,压不住房东奶奶热情的心,两人就这样进来了。

  林听重回小时候住过的地方,嘴角就没下来过。

  后来得知,房东奶奶这几年已经搬回来住了,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国外工作,让她过来住在这里,邻居也是好友,这样也能有个照应。

  两人交谈中,田香奶奶问她,怎么联系不上她妈妈,给她发了邮箱也没有回。

  林听解释道,妈妈回国工作后,邮箱就被相关的部门收上去了,换了新的,她并不知道田香奶奶还联系过他们。

  随后,问了她父母的身体情况。

  田香奶奶笑着说:“前一年,我和我的女儿去了澳都,我想要去看看你,可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。”

  林听瞬间泪水涌上,她压根不知道,也没想到。她解释自己去上学了,不在澳都。

  她说自己高二的时候有来过日本,来过家门口找她,可是那时候邻居说田香奶奶去了美国。

  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,两次两个人都落空了。

  今晚上的聊天,无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。

  林听没想待得太久,毕竟还有余祯擎在,她和田香奶奶交换了联系方式后。

  田香奶奶送他们出门。

  她突然拿出随身带的小包,里面有一张照片。

  是她小学时期拍的照片,就在这家院子前,她和田香奶奶的合照。

  记得那一天是她要回国的时候。

  林听心里泛着酸涩,眼泪往下掉。

  余祯擎懂了,她说想不到田香奶奶居然会随身携带着,以前的种种记忆涌现在脑海里,多到她一时间不敢相信,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童年时期的房东奶奶。

  田香奶奶笑着说,你可是第一个来到我家里的外国孩子,我没有孙子孙女,是你陪伴了我,是我要感谢你们一家子。

  林听哭成了泪人。

  好的人是会互相温暖的。

  最后,两人又拍了一张合照,位置不变,人也没变。

  是她长大了,田香奶奶也老了,以前的她是和父母,现在她和余祯擎一块来。

  ……

  今晚上的种种,来得很不真实,幸福得也很不真实。

  走回去的路上,林听双手掩面哭了起来。

  余祯擎和她在一起这么久,知道她感性,外表清冷内心却是很柔软。

  他牵着她的手,把人往怀里带,路边并没什么人。

  他轻声地说:“好了,哭了一晚上了,路过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。”

  “余祯擎,你会不会安慰人啊?”她还是沉浸在刚才温馨的那一幕。

 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,“好了,刚才田香奶奶不是说了,今晚上会有很多人去看烟火大会,再不去该赶不上了。”

  林听想挣脱他的怀抱,他反而抱得越紧,她没再管,随他抱。

  “对哦,我差点忘记了…走吧,我知道有个绝佳的位置,离这儿不远。”最后,再用他的衬衫擦了擦自己的眼泪。

  余祯擎哭笑不得,她总是这样,他都没能从她的‘喜怒哀乐’中缓过来,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。

  林听找到了风景台。

  她喃喃自语:“我都没留意,今天居然有烟火大会呢。”

  往下看,参加烟火大会的人们大多会穿上传统浴衣,女性选择清新淡雅的蓝、粉、紫等色调,搭配木屐和团扇,男性则多为深色系,腰间系上细带。

  街边的小摊贩售章鱼烧、炒面等小吃,她最喜欢的捞金鱼等祭典活动。

  紧接着,烟花一簇一簇地绽放。

  林听兴奋地看向他:“余总你看,是不是很美!”

  “嗯。”余祯擎站在她身后一步,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她的背影。

  灯光打在他身上,他的影子和她俏丽的背影同时入了镜头。

  余祯擎上前一步,侧过脸看她。

  林听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,刚想说点什么,第二发烟花在此时炸开,紫色的光晕笼罩着两人。

  林听呼吸一滞,余祯擎身子覆下来,未尽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吻封住。

  他的唇柔软,温柔地碾过她的嘴角,随后用力像是要把她亲到心上,让她身上只沾有他的气息。

 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,那就是他们很久没接吻了。

  远处人群的欢呼、摊贩的叫卖声都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,唯有唇齿间纠缠的呼吸真实得可怕。

  他稍稍退开,鼻尖仍亲昵地蹭着她的,声音沙哑得不像话:“专心点行不行,嗯?”

  顺势,他把手机放进她的包里。

  夜风裹挟着硝烟味拂过,更多烟花接连不断地盛开。

  但此刻他们的世界里,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剪影还有炙热的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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