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昊天没再多做停留,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,剩下的,便只有一往无前。

  一边飞掠大陆,一边不停歇抽取凌霄神皇灵珠中的力量,运转于全身四肢百骸,游走于每一条筋脉。

  一遍遍的冲刷灵脉,一遍遍的压制于丹田。

  哪怕如今尚有天道压制,他能做的不过是更努力的压缩实力,待‘破茧而出’之时,一朝腾龙,飞跃九天。

  以帝昊天的猜想和估计,他现在的修为,一旦压制不住,一举突破至神王境,应该不是个问题。

  谁让他如今也算是外挂加身,全套神皇骨骼经脉,附赠一颗堪称buff加持,如发动机一样,可供他续航‘千里’的神皇灵珠。

  借着夜色苍茫的遮掩,帝昊天提着一大口气,几个缩地成寸,悄无声息地仅用了一个时辰便靠近大军所在的怀城城外。

  这是座中等城池,地处京城与凌旭城的中间盆地地带,像个天然的聚宝盆,四周尽是土壤肥沃的梯田良地。

  因这里气候偏湿润,冬不算冷,但夏天很热,春秋两季相对较长,所以自古以来,怀城以粮食种植为主。

  京畿军此刻驻扎在一片郁郁葱葱,占地面积极广袤的竹山之上。

  山脚下,是明亮如白昼的连天火把,篝火一堆堆架起,各个小队的士兵难得围在一起,大口吃肉大口喝酒。

  山上青松劲柏间,被一个个简易帐篷挤得满满当当,放眼望去,漫山遍野游走于山林间的士兵,如寻常操练,井然有序的该干啥干啥,毫无慌乱。

  他们淳朴的脸上,没有即将面临大战的紧张、畏惧,有的只是从容面对,无论生死,总归痛快淋漓。

  “王爷。”

  帝昊天到的悄无声息,最先发现站在最外圈的他的,便是小高将军。

  像是一下子找到主心骨一样,高渐离三步并作两步奔来,就跟和自家哥哥撒娇的小男孩似的,脸上洋溢着如蒙大赦的傻笑。

  “行军情况如何?”帝昊天负手而立,以最快速度环顾眼前星星点点交相辉映的篝火遍野,大概在心里估量三军战力。

  “回王爷,京畿军八万有余,一万骑兵先行至荆州城,由虎豹将军韩祎领军,暂时停至城外,休养马匹。”

  “军中目前由昊岚大人指挥‘惊’‘昊’暗卫,为斥候营,往来于中间。”

  “步兵六万余,全在此地驻扎,稍作休整。一天不停顿的长途奔袭,末将认为该让弟兄们休息一下,更好养精蓄锐。”

  “清风营则押后,护送五千步兵运送粮草和兵器。”

  “惊风大人回报说,边防军以观海城为基点,快速整军,向西南方跨城而来,途中与所有边防驻城军汇合,直接奔赴凌旭城与咱们集合。只是,从东部海边到西南边境,至少需要五六天的时间。”

  “苍狼军那边也已经快速回援,向京城集结,以朱雄、张志远和赵廷各自领兵三万,分三路去往京城、玖城和沿境城池。”

  小高将军语速飞快,却字字清晰地汇报工作。

  帝昊天听罢眉梢微挑,意外于这个平时没个正形的年轻将领,会如此稳而不乱的将三军尽量分配得有条理。

  他似乎也没啥好多交代什么的,遂把惊澜、惊风和昊岚这三王府主力也喊了过来,毫无保留地将从阿月那取经回来的魔族信息,以及对于内力注入兵器中的重要性,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。

  让四位爱将赶紧去把事关生死的消息传遍军中,本来安宁和谐的营地,刹那间跟煮开了的沸水似的。

  三五成群,士兵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堆儿,彼此探讨起对抗魔族的‘新招式’来。

  惊风和昊岚作为经常跟在云悠然身边的老前辈,不时穿梭在各个人堆儿中指导一二。

  像小高将军,刘洋、王新、周擎江他们这些三军主副将,本来就时常往来于王府从前的校场,后来是九幽军驻扎地。

  他们对武修该把内力注入兵器一事,也算有所耳闻,并不陌生。

  再加上本就是武尊武王的实力,掌握起门道儿来,要比普通兵卒快上许多。

  帝昊天独自找了个靠外圈的篝火坐下,双手交握撑在膝头,他垂首敛眸,视线晦暗不明。

  ‘噼里啪啦’的柴火溅起些小火星子,摇曳飘忽的火光映照在他白皙俊脸上,忽明忽暗。

  他像是被包裹在深沉的幽暗中,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,周身若隐若现释放出近乎壮烈的决绝悲凉之气。

  这漫山遍野豪迈朗笑的,都是他的兵啊!

  此战过后,有多少人将死而无骨,有多少人又将在自责悔恨中渡过余生,更有多少人能真正活下来?

  他心里没底,更觉满心荒芜。

  这一刻,前所未有的疲惫感、无力感,像是潮水一般几乎将他淹没。

  所谓‘一将功成万骨枯’,这个道理他从来都懂。

  但懂归懂,心中若说是毫无波澜,却又真真做不到。

  他也是人,心也是肉长的,会痛、会怕、会紧张,甚至会惶惶不可终日。

  本来以为不过是出了玖城,去参加个无聊的比试嘛~

  转场来得猝不及防,他一路奔波,满心烦忧。

  未战,先有种心力交瘁的既视感。

  从空间里拎出一壶梨花酿,云暗的好手艺,他的最爱。

  学着阿月的痛快模样,他扬脖‘咕咚咕咚’给自己灌了下去,舌尖甘甜的梨花香气,久久回荡不散。

  因连翻运气奔走而耗损的灵力,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补充。

  还记得早前刚喝到这酒时,云暗的形象,简直在他心中无比光辉来着。

  如今想想,他和玖儿那些‘你追我赶’的轻松时日,竟这般恍如隔世啊。

  眼下的她俩,聚少离多,各自奔忙。

  为了苍生,为了天下,为了数不清数量的无辜百姓。

  更为了她们以后能高枕无忧的相伴终老。

  说起来,豁出去性命拼一把,倒也算值得了。

  “王爷,您一路奔波疲劳,吃口东西吧!”

  就在帝昊天心头百转千回,满脑袋纷乱思绪,如一团乱麻似的令他心生烦闷时,低垂着的眸子前,突兀地探出一只黑漆漆的粗糙胖手。

  以及,一根油水直滴,烤到焦黄的热腾腾的大羊腿。

  好家伙,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油大得过分,令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,直觉胃酸上涌食道,烧灼得隐隐发痛。

  帝昊天不像云悠然,是个十成十的肉食爱好者,他的饮食一向偏清淡。

  其实说起来,他最喜欢的还是甜品,各种各样的糕点是帝昊天的偏好。

  就像他素来喜欢毛茸茸,手感极佳的肥胖宠物似的,顶天立地一老爷们儿,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这点儿偏好,妥善藏于心底。

  生怕旁人觉得摄政王其实是个娘炮~

  帝昊天抬起眼帘,一下子撞入视野的,竟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青涩笑脸。

  淳朴的男孩,面容黝黑、干燥,十指粗糙得肉眼可见的老茧遍布。

  他看起来十七八的年纪,微胖但很健硕,圆滚滚的肉脸下,双下巴都有好几层褶。

  男孩笑得灿烂,笑得朴实,笑得充满崇拜之色。

  仿佛在他眼里,帝昊天这个摄政王,就如天神一样令他看一眼都恨不得当场跪地膜拜。

  那双小眯缝眼里,漆黑油亮的眸子,格外清晰。

  闪烁着星星点点若星辰般的清澈光芒。

  他傻笑着又将手中大羊腿递近了些,帝昊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那只油腻腻的羊腿,连一向嫌弃手指沾油的黏腻触感一事,都忘得一干二净。

  他的眼神恍惚,下意识脱口问出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俺?嘿嘿,俺叫顾二壮,青城人,家中还有个哥哥叫顾大壮,在苍狼军呢。”孩子没有半点儿拘谨,或者说所谓的阶级畏惧。

  他只是纯粹的看着自己的偶像,纯粹的开心,纯粹的不想看到帝昊天陷入孤寂之中,仅此而已。

  “王爷,您尝尝俺的手艺呗,以前在家时,俺哥猎到的野兽,都是让俺来烤着吃的。可香了~”

  “你现在在哪个营?多大了?”不知不觉间,帝昊天似乎被他的憨厚淳朴所打动,竟真的咬了好大一口羊腿肉。

  别说,就撒了些盐巴的羊腿,居然出奇的好吃。

  一点儿都不膻。

  “俺在天鹰军,周将军麾下。今年十八啦~王爷,俺小时候,在青城外偶然见识过您班师回朝的威武背影。

  哈哈哈……从此就立志一定要投身京畿军,能离您越近越好。谁逞想,还真让俺做到了!”

  “唉,要不是俺天赋不高……不过有幸能与您共处同一片战场,二壮……值了!”

  男孩羞赧地挠了挠头,不知是火光照耀得,还是他真就不好意思了,总之脸上黑红一片,倒是可爱。

  男孩子嘛,无论哪个时代,都有自己的英雄情节。

  在现代,可能是些蜘蛛侠、超人一系列的。

  而在凌风大陆,摄政王,确实曾是一代少年心中,最符合鲜衣怒马,驰骋沙场的英雄典型了。

  帝昊天突然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样的崇拜,以前也不是没见过。

  可从前的他,高高在上,距离寻常百姓或军中士兵,那便是明明近在眼前,却咫尺天涯的悬殊距离。

  这是头一遭,他如此真情实感的切身体会,何谓来自纯粹少年郎的崇拜。

  可是,他是不该记住这孩子的名字吧~

  因为他生怕自己在之后的战场上,必须直面任何一个熟悉之人的死亡。

  那样的痛楚太过沉重,足足有几万人之重呐。

  帝昊天不是没有经历过,只是这一次,他觉得格外悲壮而已。

  不知是不是帝昊天突如其来的沉默,令男孩觉得王爷可能不高兴了,反正他傻笑两声后,尴尬地又扒拉了下凌乱的头发,赶忙转身离开。

  帝昊天透过摇曳的火光,望向他敦实的背影,一抹苦笑爬上嘴角。

  手中,那根大羊腿的重量,犹有千斤重。

  他却并未甩开,反而像撒狠儿般,一口接着一口,撕扯下羊肉,囫囵吞入腹中。

  直到不得不生理不适地扶着棵青竹,大吐特吐,才终于停下。

  “王爷咋了?”昊岚倚靠着一棵青竹,微眯眼眸看了眼自闭中的自家王爷的背影,觉得好诡异呀~

  那位爷,从来奉行啥‘慈不掌兵’的狠辣宗旨,和王妃是两种意义上的同款凉薄。

  咋的事到如今,居然还期期艾艾的矫情起来了?!

  凌风一大盛景呀!

  “谁知道,估计又跟那个狐狸男分不开关系。每次王爷一涉及到他掌握不了的领域,就会变得患得患失。最好的例子:咱家王妃。”

  惊风跟个看破红尘的老道士似的,说得挺是那么回事,可惜全是废话。

  高渐离在一旁不置可否,不参与八卦话题。

  为什么呢?

  因为在这位小将军心里,王妃的地位早已高于王爷,那就跟二壮看帝昊天一样,只剩仰望和崇拜了。

  近乎无脑崇拜那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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